一个人的朝台路
去大五,需要什么理由吗?我只是想一个人走一段长长的路。
不止一个人告诉我,这个季节的大五,没有风景可看,毒辣的太阳,看不到尽头的土路,汽车一过,灰尘四起,不如还是不要去了。
可是我不想看风景,我只想离天近一些,再近一些。临行前在日昌的晚饭,十几个朋友围坐。我问星空,你觉得大五怎么样?星空说,我爱大五!
山他永远在那里,什么时候去是你的事。
7月28
04:30,五台山火车站。
下车时看到几个同行的背包客,明显也是北京来朝台的。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钻进中巴车,希望甩下所有找伴的人,100里朝台路,我只想一个人走。
车开动的一刹那,一个背着包的老汉上车了,那就是后来和我结伴的老孟。十多个小时以后,我们才会正式相遇在狮子窝。
05:30,鸿门岩,海拔2518米。
开始登东台。海拔的意义在于,让你知道天路的遥远,我刻意减缓速度,推迟高反的到来。后面三个人一路跟着我走,老孟依稀便在其中。
06:00,登顶东台望海峰,海拔2796米。
喝完一杯酸奶,吃完早餐,跟台上的和尚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返身下台。路遇仍在攀登的老孟三人组,他们说,小红包,你在前面就像个指路的,我们一路追呀,就是追不上。
我说你们记住了,千万别追我,小心高反。
06:30,鸿门岩,海拔2518米,向北台行进。
北台,让我彻底明白了那句话:望山跑死马。他永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我就是走不到。那10公里山路就像文殊菩萨布下的棋局,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路却越来越长,我几乎要觉得,我走不到北台了。
08:40,华北屋脊牌楼,海拔2826米。
我开始喘气,这意味着后面的路程必须放慢。躺地上休息时,几匹马过来找我要吃的,赶都赶不走,急得我,只好背着包跑了。
09:30,登顶北台叶斗峰,海拔3061米。
前后乱转,没有找见艺文住持,问一个师傅,说住持不在,晃悠到外边,依稀见艺文坐在地上,正与几个居士说佛。
想过去打声招呼,没想住持仿佛知道我在身后,回身行礼,大有不必再说之意。
于是我就在心里说,北京的星空问您好呢!转身下山,去赶中台的斋饭。
11:20,登顶中台翠岩峰,海拔2890米。
阴冷幽暗的禅房走廊,我伫立徘徊,不知所措。住持快步经过,说了一句在这里吃饭吧?我前后看过,才知道是跟我说的,一整天没怎么说话了,只好双手合十,低头称是。
十多名居士也来吃饭,围住我打问,哪来的,干什么的。一位女居士问了一句几乎让我喷饭的话:你皈依了吗?
我归你妈的胸衣啊。一帮信佛的人,开始在那里讨论,吃完饭一个人给5块钱云云。
女居士拉着儿子去找住持打问考大学的秘诀,住持说,我不懂大学,只懂佛学。
等师傅们和盖庙的工人吃完,我盛了一大碗斋面,搅和各种咸菜开始扒拉,我吃得格外香。
吃完背起包,塞了做饭的居士10块钱,大步走出,我真的不想回头又看见,那帮恶心的居士。
12:35,离开中台,向西台行进。
太阳开始耀眼,晒在手臂和后颈,火辣辣地疼。我掏出墨镜,一路碎步如飞。
13:45,登顶西台挂月峰,海拔2773米。
在佛塔边稍事休整,一个老头跪着挪过来,口称阿弥陀佛,伸出手来,要钱。
我就差吐出一口浓痰。转身下山,碎石路开始折磨我的膝盖。
吉祥寺遥不可见,和山间放羊的老汉闲聊片刻,他说,年轻真好。
15:10,吉祥寺,海拔2370米。
碎石路一眼望不到边,我在吉祥寺的山泉边洗干净手,呆坐15分钟,决定翻山走土路。我想,只要方向正确,条条小路都通狮子窝的。
16:30,狮子窝,海拔2320米,这是今天的终点。
在客堂前徘徊,管事的师傅问我干什么,我说我想挂单。
师傅问,你是居士吗?
犹豫片刻,果断地说,是。心想在佛前撒谎,怕是要入地狱了,入就入吧,反正是地狱来的。
师傅说身份证。
我掏出身份证。
师傅说跟我来。
转入一个小院,一个凶巴巴的和尚说,交30块钱!
给他30块钱,把我领入一间屋子,几张架子床,我随便占了一张,放下东西,对凶和尚双手合十,不知是否该言谢。
躺在床上,数了数今天走过的32公里,膝盖和脚踝有些不适,喝了几口水,一句话不想说,翻身都觉得费力气。
18:00,去厨房吃饭,硕大的馒头,让我胃口大好。
18:40,躺回我的床,被碎石折磨一下午的膝盖,让我几乎不愿意起身看一看夕阳。
这个时候,老孟进来了。老孟一进来就合不拢嘴,不停地说,哎呀今天远远地瞧着你,就是追不上你呀,哎呀我明儿就跟着你走了,我不认路呀……
我打断他,您是?
——我也是北京来的,和你一趟车,鸿门岩就看到你了,愣追不上。
我说我也是第一次朝台,我也不认路,我身上只有15张地图。
——我就跟你走了。
那好吧,明儿跟我走吧。
老孟,想来大五已经很久,不认路,一下车就跟两个人约伴,可惜那两个人走到中台走不动了,老孟走到西台也走不动了,搭了个顺路车到狮子窝来挂单,正愁明儿怎么走呢。
我躺床上想睡,老孟一直叨叨个不停。迷迷糊糊还听见他跟人吵起架了,几个居士跟他争一个床位,急眼了,居士说:
“你是学佛的吗?”
老孟噎了。
“看你就不像学佛的。”居士说完,淡定地走了。
我实在是困,不然真的想翻身喊一句,居士啊,你跪了你妈的胸衣了?
7月29
5:40,起床。
师傅们在做法事,成群的居士披着偷来的青衣屁颠颠地跟着。
06:00,早饭,又是大馒头加稀饭。先等方丈落座,众僧唱经,然后吸溜吸溜开吃,我狠狠地喝了三碗,我跟老孟说,今天中午没有斋饭吃了,不下山不吃饭。
给我加菜的居士一不小心把茄子撒在了桌上,他“哎哟”一声,小声地跟我说:
“对不起。”
没事,没事。
他继续小声地说:
“你把它们捡起来吃了吧。”
好吧,我都夹起来吃了。一抹嘴,跑路呀。
6:40,从狮子窝出发。
众居士见我们要走,甚是不解:明天就开光啊,你们怎么就走了?
跪你妈的胸衣去吧,一帮伪居士,我赌你们下辈子也成不了佛。
7:50,金阁寺,海拔2025米。
一支队伍既然变成了两个人,那就放慢脚步吧。老孟跟我讲起文革的段子,说当年他们学校厨房的勤杂工和买菜的小工是兄弟两,文革一来,好家伙,当家做主了。一个成了革委会主任,一个是副主任,两兄弟成天不干别的,不是批斗老师,就是猥亵女学生,风光了几年,人们突然发现,整所学校值钱的东西都长了腿,跑到兄弟两家里去了。那年月,总是批斗知识分子,也不给劲,风头一转,开始批斗那可怜的两兄弟。
于是二人一个自杀,一个坐牢。
8:15,南台牌楼,海拔2021米。
稍事休整,我补了一瓶水。
通往气象站的路又是销魂的满地碎石子,我把老孟带进了松林,我说松软的土路有助于保护膝盖,老孟连称学到东西了。
9:15,离气象站约50米处,小憩。
一路走走停停,我几乎每走20分钟就停下来等老孟,千叮万嘱,不要追赶我。
在这个地方,我犯下了此行最大的错误,为了不上碎石路吃土,我打算从松林里绕过气象站,直奔南台下第一个垭口。那时候,距离气象站只有50米距离,气象站后面的山势不可见,我天真地认为松林里的软路会通向垭口。
9:40,松林里的软路走到了尽头,我们在灌木林里穿起了马道,我意识到出了问题。
9:45,到达悬崖边。原来气象站后面的松林,与南台之间是一个大山沟,不是垭口。我沿着山坡折返气象站,老孟大声喊我翻山头,别走山坡。
我心说他妈的,死了就死了。
10:00,转了一个大圈,还是没能绕过气象站,海拔2195米。在垭口等待老孟,向东看见南台最后的销魂大爬升。
为了把自己放在老孟的视线范围里,我没有翻最后的几个山头,我知道57岁的老孟,他已经走不动了。
在南台脚下的大坡上,我啃完了最后一口面包,吃了几块巧克力。我十分清醒地意识到,如果翻过这座山,后面还有一座北台,我铁定P了。
我不是强驴,我只爱暴走。
11:10,登顶南台锦绣峰,海拔2452米。
山顶的水,5块钱一瓶,我没有讲价,拿了老板摊上最大的一个西红柿,吃完了正好老孟就上来了,他嫌贵,去寺庙里找水了。
我坐在寺里小憩,几个坐车上来的香客,像看外星人样看我,还轮流跟我合影。
11:30,往佛母洞方向下撤,最后那个漫长的石头路下降,把我走P了。
12:30,南台山脚下,我找到一棵大树,躺下等老孟,足足半个小时后,他才走到我所在的地点,他真的P了。
13:30,佛母洞,找好了车,等待老孟,等待老孟。
老孟终于蹒跚爬上佛母洞的台阶,我对他说,恭喜你,圆满走完了全程。
14:30,台怀镇,老孟坚持请我吃饭,两碗刀削面,解决了午餐。
16:00,五台山火车站,我去宾馆开了一个标间,50元。把坚持不肯住店的老孟叫进去洗了个澡。
20:35,老孟坐火车去了涞源。我在宾馆睡觉。
01:37,我坐上深夜的K602。
几天后,收到老孟的短信,全文如下:小容你好,我已经回家,感谢你在登山时对我的照顾,我们经常联系,保持友谊,有需要我帮助的我一定尽力,再次感谢!
油条太油菜了,尤其是对各居士的描写,哈哈
一个人走,才配“朝台”二字,嗯嗯
顶这句:“我不是强驴,我只爱暴走。”,
跟最近看到的另一句异曲同工“上升不是我的强项,下降却是我的弱项。”
貌似狮子窝的知客僧说过,你们爬山的住这不叫挂单,叫住店。 哈哈
星空喜欢住北台,住过一次狮子窝这辈子都不想再住了
挺简明,挺生动,挺好的!!
我也想一个人去朝台,只是不认路。
我归你妈的胸衣啊。
怕是要入地狱了,入就入吧,反正是地狱来的。
然后吸溜吸溜开吃,我狠狠地喝了三碗
我也不认路,我身上只有15张地图。
此文可见,油条很是风趣哈~
看完后我竟也有非去不可的冲动,怎么办,小女子一个,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走这么长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