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甘南行记
谨以此文,献给在路上的旅人们
零
我多少次幻想着,自己也像电影中那样,和藏民一起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喝着青稞酒酥油茶,感受那种藏族人独有的热闹情景。我知道,愿望总会实现的。十月,我们的户外团队一行十二人,经过了长时间的准备后,踏上了去往九色甘南的旅程……
一
九月三十日下午三点钟,开往兰州的Z55次火车从北京西站缓缓启动,此时我的旅程正式宣告开始。我提前两个月订了卧铺,很巧的同一个房间里有一对小情侣也是要去甘南旅行的,我们一路聊了很多,那个男孩子说话天马行空的,特别有意思,他觉得自己上一世是一朵云,总要不停的飘呀飘呀。在国庆的时候,各大城市哪里都是人山人海,这时候那些景色秀美的而游人又少的地方也只能是我们这些玩户外的人们可以享受到了。
火车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走着,入夜,我和那一对小情侣都觉得困了,于是我们都爬上了床,我从包里抽出一本《读者》躺在枕头上翻了起来,床头灯恰到好处的发出了柔和的橘红色,车厢里不知为什么很安静,窗外的车轮毫不知疲倦的“黜黜”地响着,这本杂志里,有很多封情书,我看着看着却吃吃笑了起来------其实我也写过情书的,我的字很好看,我也帮同学写过,以此赚点零花钱和虚荣心。后来我被那车轮发出的单一的声响送入了睡眠,我睡的并不沉,期间列车员来换票,那时他告诉我已经在山西境内了,我把书压在了枕头下面,盖好被子便睡去了,在黑暗里我回想了书里配图的那几句话:当我和拥挤的人群一同在路上走过时/我看见你从阳台上送过来的微笑/我歌唱着,忘却了所有的喧嚣。那时候我在想,这是哪个小学生写的?后来一个学文学的同学取笑我,这段话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
二
十月一日早上七点半,火车停在了第一站------兰州。我们十二人按计划在这里结集了。这里早上的气温很低,我哈了哈气,白雾就出来了,火车站广场上所有人都哈着白雾,我觉得很好玩。也是因为冷,我们在车站附近找到了马子禄牛肉拉面,我吃了一大碗,味道很好,身子也暖和了很多。
我们的第一站是拉卜楞寺,这是夏河县境内格鲁派六大宗主寺之一的寺院,在拉卜楞,藏族人笃信藏传佛教。这里有世界上最长的转经长廊,走着很多藏民和喇嘛,口中絮絮念着梵经,我跟着这些人们走着,心里忽然觉得很安静——其实整个寺院也很安静,人们缓缓而行,很虔诚很安详。我遇见磕长头的人们,有八九岁的孩子,也有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不停的跪下,用额头轻吻大地,站起,我觉得我不应该拍照,我应该安静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心存敬意走过。
这时已经是中午了,我遇到一位老得弯了腰的僧人,他从转经长廊那头走来,我双手合十向他行礼,老僧人伸出手握了握我的手腕,嘴里轻轻说着什么,我没有听懂,但我忽然觉得很幸福。我身边的转经筒涂着臧红和金色,上面画着佛陀和神魔,或宝相庄严,或怒目圆睁,这些转经筒不知刻录了功德几何,筒轴下松油溢出,它们还是咕噜噜的转着。太阳很高很大,天蓝的让人不愿意大声说话,我就这么跟着所有人,转山、转水、转佛塔。这座寺院被修建的很好,我们看到很多红墙彩瓦的院落,更多的是洁白的僧舍。我们正巧遇上近百名僧人做功课,僧人在院落中席地而坐诵经,藏民们跪在门槛外虔诚地听着。
我轻轻的念着一个个名字,我为所有的人祈福,我在众僧前站了良久,闭上眼,双手合十,我将额头贴在寺墙上,轻轻诉说我想告诉它的一切。
我不信佛陀,但信因果。我相信这个世界是守恒的,你所付出的每一颗糖,都去了它应该去的地方;你无法抓住的那个人,总会在另一个平行的时空,爱着你。
三
那一天我们乘大巴车回到合作市的宾馆,和我住一间屋子的是一位叫远方的大叔,远方大叔是四川人,口音柔和,相貌很好,很像我的一个室友,这让我觉得很亲切。安顿好房间以后,我们出去随意吃了点东西喝了点茶,这时候从不同地方来的人们才真正相互认识,饭后我们在街边的小店里买了毛手套、毛线帽子和棉秋裤(扎尕那气温很低,保暖至关重要),我们计划第二天要早早出发,回到宾馆把装备打点好,之后便早早洗漱上床了。
这天的行程的并不紧张,但是在大巴车上我没有睡觉而是在带着耳机听歌,所以那时候我觉得那张大床实在是太舒服了,我给家人打了一个电话,又上网和一个老朋友聊了一会儿天,那时候我觉得这就是我一只在追寻的一种快乐——在路上,在路上思考,在路上欢笑,在路上念想着我的家人朋友,在路上念想着以后的生活;在路上结识,在路上分别,在路上体味人情世故,在路上穿过那些风花雪月,那些再也回不去的阳光暖暖的午后。
后来我听到了远方大叔的鼾声,不算响,但还是把我弄醒来,我故意咳了咳,鼾声停下我才再次睡着……后来我们两个相互指认对方打呼噜吵到自己,我们都一口咬定自己从来不打呼噜,也一口咬定对方吵醒了自己,但我觉得真相只有一个,总之我就是没打!
顶要好的朋友淘小桃打来电话给我,嘱托我注意安全,也埋怨我没有去看他,要我一定快点去找他。我觉得很暖心。
四
十月二日清晨天蒙蒙亮,我们已经将重装包装上了大巴车,在前一天吃晚餐的饭店吃了一顿简单的早点后,我们便往郎木寺驶去。到了上午九点多的时候,车窗外面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我们在一片草原上看到了白色的毡房帐篷,车里面好多人都惊呼着去看。
很久以前我就从一天哥那里得知白帐篷里有待出嫁的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门口栓一只藏獒,你如果足够勇敢,就去和藏獒搏斗,然后进得帐篷里去,那姑娘和你互相都觉得对方不错,那么今晚你就可以在这里和那姑娘睡一晚,如果没有中意,姑娘会请你喝三碗酒,送你出去。至于你们的可能出现的孩子,将会被藏民送到寺院里去,这姑娘会在白帐篷里一直住到生下孩子。很奇怪的习俗,这和我们传统的礼仪文化完全不一样,在这里,不能生养的女人是绝对没有人来娶的。有人和我开玩笑问我要不要去试一试,因为好奇,因为热血方刚,我其实蛮想去试一试的,但是我也知道这不大现实,遑论我们的文化习俗和思想观念相差的离谱,玩笑就也终归是个玩笑了。
我时不时的用手机查看我们所处的海拔,我们很快就上升到了三千米的海拔,这时候公路两边的山已经开始出现雪霜,车窗被雾气遮住,要擦去水雾才能看得到外面,这种天气在十月份的北京是不可想象的,所有人都很新奇。远处的山丘像是戴着尖顶的白帽子,隆重而严肃的迎接着我,此刻天色阴沉,看不到太阳,也许是因为冷,我也不知不觉变得严肃起来,裹着大衣,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正在和藏獒搏斗时一天哥把我从梦境中救了出来——马上就要到尕海了,我们要下车去看看。大概一刻钟后,我们进到了尕海边的小镇,这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小镇,房子有很多是用木头搭建起来的,上面用彩色的写满梵文的丝布装饰,人口并不算多,我看见有一位老阿妈佝偻着在小镇对面的河水里打水,天很高,河水绵绵,那副画面就显得很安宁。再往小镇深处走就是尕海,这里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水草茂盛,是许多珍稀鸟类南迁北返的落脚点和繁殖地,与其说是海,不如说是一个小湖,但水面直接倒映了天,蓝的像面镜子,不染一丝牵尘,四周碎石满路,每前行一步都沙沙作响。我终是没有近身感受她的柔情,只是在离她几百米的地方安静的看着她——这迷人的姑娘呦,她是有天空一样的颜色,天空一样的明净,我远远地望着,她就知道我来了,她晓得我暗恋着她,也不道破,这是最好的感觉了。
五
继续行程,我们在中午到了郎木寺——郎木寺原名“达仓郎木”,藏语意为虎穴仙女,在郎木寺旁,有一山谷,山谷中有一石洞,洞中站立一尊婀娜如人形的钟乳石,其名如此得。相传是莲花生大师来此降妖驯服猛虎,并教化佛法,使猛虎成为善良的仙女的化身。而今虎穴依旧,“郎木”身上搭满各色哈达,恰如仙女身着衣裙翩翩起舞。
在郎木寺西侧,有一高耸石壁,石壁上印着一方巨型手印,传说,从前石壁有一个洞口,与大海相连,海水喷涌不止,村寨成为汪洋。一天,一位高僧来到村寨,见此情景上前猛击一掌,洞口便被封住,从此滴水不漏。如今,那一米见方的掌印历经悠悠岁月依然清晰可见。有山水洞壁为证,这一方风光宝地,更显神秘空灵。我不想去辩证传说的真伪,我觉得传说就是传说,因为传说,我们听到美好和善良,当我看到那位仙女的时候,我是满心欢喜的,这就够了。
我们从正在重新刷红漆的大门进得寺院,左边是山泉水流成的小溪,右边是僧舍前的转经长廊,很多僧人戴着手套在劳动,有人在推着小车,有人挥着锄头,我和僧侣们一一躬身示意,很安静,很安宁,很感动在一条长长的没有行人的小径中,我看到一个小沙弥举着大大的水壶一遍遍的浇向刚刚建好的新墙,里面装着白浆水,他很认真,没有看我。在一座神殿里,有很多藏民磕着长头,这座殿年久失修,衣衫褴褛,院子中有一棵树,我叫不出来它的名字,只记得它的三条树干相互扭转着生长,开着粉色的小花,树下落英缤纷,很是好看。
其实郎木寺并非只是一座寺庙,寺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在山脚下还有一个小镇,如果相比的话,大概这里和丽江很像,这里的街道随处可以见到僧人,可是两边各样的青年旅社和特色小店让人很觉得浪漫和梦幻,因为年轻,所以我心里还是很喜欢这样的街道的。我在街道上的邮局里买了一些明信片,我在那里写了好久,给家人和好多朋友寄了祝福。之后我忽然想一个人去喝一杯,也许下一个酒吧里,会有惊喜等着我,或是一个人,或是一首歌,或是一朵小花,我对生活和旅途,还是充满憧憬的。
那一月, 我轻转过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细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仓央嘉措
六
我的耳机里还循环播放着《南山南》,大巴车就已经到了扎尕那了,我们在扎尕那部落的大门拍了一张集体照,便驱车进入。
在甘南地区有很多部落,每三年各个部落的首领们会举行集会,他们会一起商讨甘南以后的发展和牧场草场的划分,至于会不会大打出手我不知道,但是实力最强的那些部落一定会有更多的土地。此时我们所在的扎尕那,就是这些最强大的部落之一。“扎尕那”是藏语,意为“石匣子”,2009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发布的寻找十大“非著名山峰”,其中一座就位于甘肃省迭部县境内,也就是我此时所在的地方了,这里四面环山,地势险峻,风景秀美却又壮丽,犹如一座规模宏大的石头宫殿,广阔的森林被誉为一座植物学博物馆。
“我平生未见如此绮丽的景色。如果《创世纪》的作者曾看见迭部的美景,将会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迭部这块地方让我震惊,广阔的森林就是一座植物学博物馆,绝对是一块处女地。它将会成为热爱大自然的人们和所有观光者的胜地。” --约瑟夫。洛克
我们住在了藏民阿班家里,也许总有客人从远方慕名而来,他家俨然成了一家小旅社,我们被安排在一间很大的房间里,稍稍有点潮,屋子是木质结构,墙上挂着一只羚羊的头骨,床很松软,更让我们感到欣喜的是这里居然有网络。到这里是大概是下午四点,我们花了好长的时间来整理包裹,我们要把重装包给牦牛来驼,自己随身只带一个包,天完全黑下了以后我们才整理完。
这里的海拔刚好三千米,天气很冷,藏民们开始为我们做饭,他们在院子里劈柴烧火,我看了一会就发冷了。我没有喝过青稞酒,同行的二驴子和芥末鱼从郎木寺买了青稞酒和羊肉,我们乘着饭没有做好,就自顾自喝了起来,于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过敏了,队伍里最年轻最活泼的我被按在了床上养病,我知道自己是过敏体质,但我是在不知道是因为那瓶青稞酒还是那别的什么,总之朋友们喂我喝完药后不停的照顾我,大概一个多小时后症状减轻,我才得以吃到晚饭。
在扎尕那,藏民们很有钱,他们结婚的嫁妆听说是“五斤”,五斤什么呢?五斤金子!对,就是金子!五斤!可是这里女人的地位很低,男人可以娶很多妻子,没有人会说什么,毕竟很多人觉得这里还是蛮荒之地,不过话说回来,此地人们大多是小学文化。因为人多电器多,阿班家断电了,我们拎着手电跑到总闸那里研究发现,线路接的乱七八糟的,这彻底打败了我这个机械电子工程专业的本科生。后来他们搬出了崭新的柴油发电机——由于不识字,阿班家压根就不知道怎么用……再后来左搞右搞,终于搞来了电,这也是一个蛮有意思的小插曲。
和着几个人微微的鼾声,我安静的睡在了这美丽的石匣子里。
七
十月三日,今天是我们横穿扎尕那无人区的第一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起床了,我们洗漱,阿班家的藏民们开始帮我们点火做饭,和昨晚一样,在院子里升起火,摆上藏民的大桌子,大锅里煮着羊肉面条,阿班家的女人烙了大张的面饼给我们,我不大喜欢吃面条,于是向阿班要酥油茶喝,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酥油茶,大概是在内蒙钟青于奶茶,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酥油茶的味道。阿班为我添了好几次茶,在天刚刚亮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山雨,我们快速吃完饭背起背包穿起雨衣,向扎尕那的山谷中走去。
这里小气候很明显,一会就下雨,一会就有大雾,此地重峦叠嶂,地势奇峻,山路崎岖,我们必须一起行动,不可以独自乱跑,一旦迷失在山里,最可怕的不单是气温和食物,而且还有毒虫猛兽,落石和山洪。在进山不久后,我们之前联系的向导牵着马在一块大石旁等候我们多时,老向导名字叫卓嘎久,今年65岁,他的马儿叫白龙,今年6岁,老人家喜欢《西游记》,年轻时从这里一路磕长头拜到拉萨。老人家一身藏服,腰上别着藏刀二尺,头戴一顶礼帽,皮肤黝黑,牙齿略微发黄,脸上沟壑纵横,操着一口很难被听懂的汉语,后来的几天里我一路跟着他,我喜欢老人,喜欢听他们的故事,喜欢看他们的所做,我总能学到很多东西,我叫他"阿宁易",就是藏语爷爷的意思,他呢,总是对着我笑,说着"你行、你行"。
我很喜欢白龙,她是个姑娘,我就喊她小白龙。我们在一块巨石下躲了一阵雨,我喂小白龙吃了一些饼后就再次上路了。老向导说十点的时候雨就会停,当我们走到一处草地时雨停了,我看了表,果然是十点左右,这时起了大雾,老向导指着一片很高很远的地方说那里有一座神山,幸运的人可以看到,毫无疑问我并不是幸运儿,我曾经买彩票就从来没中过,我看到的只能是白茫茫的大雾。
我们跨过一道道溪水,也走过几座独木桥,沿着山腰处都是碎石路,有一段路红石满地,很漂亮,那是藏族工艺中唐卡制作的染料原料之一。由于一直是上坡,装备又重,我们行走的速度并不算快,快到中午时,大雾消散,天气放晴。同行的有一对陈姓夫妇,我们三人在溪水边的一处背风处吃了东西,又接了一些溪水来喝,之前在郎木寺买的大饼和牦牛肉干配着山泉水味道很好。陈叔叔一路上给我讲脚下的石头,他几乎认识所有的石头,他知道这些石头的硬度和成分,教我如何分辨好的石头,告诉我宝石要在火山口找,而这里大多是云母和青石,也没有开采的价值。后来愈发觉得他知识渊博,我便高兴的跟在他身边东问西问,他答应到时候带我去河水里捡一块好石头。
八
在路上,我们遇到一只受伤的獒犬,它步履蹒跚,和我一样很吃力,大概是和主人走散了,这头獒血统并不纯正,可是生的威风,后来我就叫他小黑,我喂小黑吃了一些牛肉,然后小黑就欣然跟着我们的队伍了,这样子前面是小白龙,后边是小黑犬,我觉得很有意思,再走起来也觉得有趣了。
中午刚过,后进山的一队牦牛驮着我们的重装包超过了我们,几个藏民骑着马赶着牛从我们身旁走过,这天我们走了三十八公里的山路,一个又一个垭口,乱石密布,泥泞不堪,多变的天气,陡峭的石壁,再加上高原反应,又因为我的装备过重,装了很多没有用到的东西,导致我生平第一次体力透支,在最后终于远远看到营地里升起的青烟时,我几乎是用意志支撑着自己的躯体到达营地,重装已经从牦牛身上卸了下来,当我拖着无比沉重的脚步走到那里时,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我觉得脑中天昏地暗,很想呕吐,我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发烧了!在这片无人区生病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我们这三天都会没有信号没有人烟,更不用说医院,况且天色已晚,气温很快就会降到冰点,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让自己好起来。我茫然无知地休息了一会,远方大叔一瘸一拐的走来了——他不小心掉在了河水里,摔伤了臀部,情况也很糟糕,他必须想办法让衣物干燥,否则一定也会生病。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协助远方大叔搭好了帐篷,至此我已经无法站立行走,几个人帮我钻进两层睡袋、取了退烧和高原反应的药物,便把帐篷关起了。我头脑虽沉重无比,但一下子很害怕,我担心自己性命有忧,那时我已经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我想起自己在来之前就开玩笑一样写好了遗书,那时想来写的太不认真,应该好好改一改,我还有一笔积蓄是应该捐出去的。我想了很多事,大多是很让我开心的事,马上就要和世界说再见了,重温一下自己的故事那种感觉真神奇。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远方大叔回来了,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萝卜汤,他的衣服已经用火烤干了,而我却连端那碗的力气都没有,我也没有胃口,远方大叔要我一定喝下去,于是喂了我几口,我马上觉得一股暖流冲遍全身,我终于可以动了。我慢慢的喝完了一大碗热汤,又吃了几块干粮,浑身发汗,裹在了睡袋里。第二天一早,我发现我完全好了,我戏称自己“满血满篮,原地复活”。
在横穿扎尕那的第二天所走的山路非常危险,连小白龙都小心翼翼的行进,老向导总要我们小心些走。我充分吸取了前一天的教训,把没用的物件全部交给了牦牛,最后居然精简到只挎一个腰包、身上系着两件衣服,所以我走的很快,我没有带登山杖,便找了一根木头代替,那时对我们来说,每一个垭口都是一个挑战,没走十步,就要停下来歇息,我们翻过了一个又一个垭口,到了后来的一个垭口,海拔达到了4200米,这时候我却显得很适应,在这里可以看到远方的雪山,我站到一块巨石上一览众山小,天空中有月亮和太阳同时悬着,那种感觉好极了,我忽然有了种指点江山的意思,这时我的自豪感简直强烈的不得了。
这一天我们走了33公里,在一处名为“奶子山”的双峰下扎营,我精神状态良好,搭帐篷、劈柴、生火、取溪水做饭,双鱼座说我彻底活过来了。晚上,我们围坐在火前吃肉喝酒煮面,兴起时唱歌跳舞大声欢笑,老向导卓嘎久和另几位藏民一直在笑着,小白龙也在不远处吃草。天色已晚,银河璀璨,常年生活在北京的人们自然是被这样的美景惊呆了,不时昂着脖子望向夜空,火光映在他们脸上,也许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旅行的意义。
九
十月五日,今天的计划是行进二十多公里穿过扎尕那。昨夜天黑时有三个成都大学生来到我们的营地,我们都很惊讶——他们和同伴走散,重装徒步,没有热源,没有能量,如果不是遇到我们,则危矣。他们向我讨了些热水,我把向导煮的大茶盛给他们,然后邀请他们今晚住在我们的营地,我们将好好招待,这么晚走山路实在太过危险。他们婉拒了我并向我道谢,后来他们的一位师兄找了过来,带走了他们,我们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便分别了。有些人,你分明知道一次相见后就是永别,说再见可能再也不见,但到同路者有难时,帮他一把又有什么不应该的呢?
我们等太阳升起后启程,一路上没有再遇见昨夜的几位大学生,看来他们已经安全了。这天的路程相对很平坦,除了最后一座算是全程最危险的高山,没有其他太高的垭口,也没有其他危险的地势,我们一路走走停停,拍照留念,我跟着卓嘎久阿宁易,他给我讲各种植物的名字和一些用途,俨然成了一位老专家。
我们走过安子库,走过了大峪沟旗布峡口后就是最后一座垭口——我眼中最危险的一段路程。此地坡度陡峭无比,倾角超过60°,且一路没有植被石块,无处借力,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为了防止中途体力不支,我停下吃了一块能量棒和一点牛肉干,本来想讨十朋哥接的溪水喝一点,结果发现瓶子里同时收进去一只小蝎子,我瞬间觉得不怎么渴了……我花了很长时间征服这座险峰,此时正值中午,阳光狠毒,背朝日光使我颈部晒伤,每走一步都火辣辣的疼。一步又一步过去,我们终于相互协助着登上了山顶,久违的豪气就这么从眼下的山头涌来,从远方耸立的危崖涌来,从晴空万里的苍天涌来。几只苍鹰在此处盘旋,好像自己在盘旋;呼啸的罡风吹得头巾猎猎作响,好像在对我呼喊。我咧了咧嘴,哼,不过如此。
下山的路就简单多了,虽然脚早已经被新鞋子磨出血和水泡,但一想想马上就会离开这片无人区心里还是感到莫名的兴奋,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很多。前面的道路只有一条,不必担心走错路,我一个人快步走着,很快就看不到其他人了,我享受着独处的快乐。我独自踏过溪流,独自穿行在林间的小路,独自哼着歌,独自在溪水边寻找一块雨花石。这时候我会独自思考,我会思考各种问题,也会突发灵感,想到些什么。
其实我们是需要独处的,而旅行恰巧给我们独处的机会,让我们去思考,去认识自己。有人说,要么读书,要么旅行,心灵和身体,总该有一个在路上。
十
我们终于走到了公路上,我们的大巴车在那里等候我们,再次见到人类文明的感觉真好,但是回想在最原始的森林和山谷里的感觉也很不错。我们和老向导郑重的道别,留下了老人家的地址和邮编,我给大家拍了照。踏上大巴车之前陈叔叔带我到河边寻找我想要的一块石头,后来我带回了好多石头,都很有意思。我抱着小白龙亲吻她和她道别,小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天我们出了扎尕那,走了不久后便有了信号,我匆忙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之后便在车上听着音乐准备睡觉,旁边的远方大叔则一直在看这相机,还责怪我给他拍的相片人不人景不景……
这晚一行人拖着疲倦的身子住在了临夏县,安安稳稳睡了一觉恢复了体力,翌日便赶往兰州,我们订了晚六点的火车,整整一白天都可以在兰州腐败游。我们将行李放在双鱼座订的宾馆里,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去找一家开了十几年的牛肉拉面馆,坐了半个小时公交,又走了几百米路终于找到那家店,店面不大,深藏在巷子里,但味道正宗,量大份足,众人吃的不亦乐乎。
我听说《读者》的总部便在兰州,本想去看,但大家都更想去中山桥看看黄河母亲,于是我也就跟着去了。我觉得在国庆时游览中山桥和黄河算得上是一种为祖国庆生的方式。中山桥是孙中山先生捐款所建,当年日本侵略者做梦都想毁掉这座桥,中国人民殊死抵抗,硬生生保住了这连接大西北地区和平原地区的唯一补给通道。我们漫步于在黄河河畔,一边品味兰州各色小吃,一边聊天笑谈。我跟在陈叔叔和远方大叔旁边,听他们讲述各种知识,如痴如醉。大概我真的不算太笨,看得出来大家还是很愿意教授我一些东西的。
黄河,就是我们最后的一站了,离开这里,就要回北京了。下午六点,我坐上了兰州开往北京的火车。我的旅程,正式宣告结束,接下来的归途,就算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我没有补到卧铺,需要坐一夜的硬座,我提前买了一本书,也准备了电影,我在归路中又看到了一句话:“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活着的目标,就是向父母一样,在庄园里过着平静的生活。”我忽然觉得真好,幸福不但是自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更是可以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如果有机会,我愿意回来,回到九色甘南这片神奇的土地,我甚至愿意做一位来支教的普通教师,将我的一部分生命留在这里,这片美丽而圣洁的土地。我愿意喝着酥油茶和青稞酒在此劳作,我愿意追求美好。其实对我来说,旅行不是去那个地方,旅行就是为了去旅行,最妙之处既是走出去,其目的不是某个地方,而是一种看待事物的全新眼光。再会了,九色甘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