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3:读《 自由派与民粹派》
残酷而光辉的历程——读李泽厚《说历史悲剧》笔记 之二
二 自由派与民粹派
人类发展至今形成了繁茂芜杂的意识形态,如果没有宏观和理性的眼光,有时我们会在一些具体问题上感到困惑。此外,我同意让事情回到基本的事实和常识:人首先要生存然后才能谈论其他一切。变革时期的中国存在着各种思想认识,从思想流派上可以分出左派、新左派,自由派、新自由派,儒家、新儒家等等。且看李泽厚的分析:
“我所谓的‘自由派’(或自由主义),指的是以现代个人权益为基石,以社会契约为原则,要求保护私有财产,维护个体自由,强调自发的市场经济和自由竞争,要求政府不加干预。”他们依据经验理性(合理性),论证效率优先,拥抱全球一体化。“强调政治民主(多党、议会、普选)是当前首要课题;认为自由主义原则具有普遍性从而肯定同质化。”但在具体概念上欧美自由派大有分歧,中国自由派也莫衷一是。
“我所谓的‘民粹派’(或民粹主义)指的是,与‘自由派’相反,他们以群体(大多数民众)利益亦即社会正义为基石,揭示资本社会的分配不公、贫富悬殊,强调国际资本和全球一体化带来的严重灾难……他们重道德、重传统,反对市场经济带来的消费文化对大众的精神污染;认为历史远未终结,民族、宗教和文化之间的冲突,在全球范围内正明显加剧。”“民粹派重特殊性,指出理性有限定的适用范围,社会正义是他们的首要主题。”“托尔斯泰、甘地等人都……具有民粹派特征,我以为这是传统农民国家……走向现代化过程中一定会出现的情况。”“本世纪初(本文指上世纪初),章太炎对资本的痛恨,对进化论的抨击对承继传统的关注……便具有典型的民粹派特征。章太炎自己也明确指出,与严复‘重共相’即人类的普遍规律不同,他更‘重殊相’即重中国道路的特殊性。民粹派人物虽然各具特色……但总的来说,是倾向于用‘社会主义’理想来替代资本主义道路。特别是毛泽东找出了农民革命和‘不断革命’的具体途经来实现这个理想之后。”
“但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似乎对民粹派并不钟情,无情的历史主义得出的事实结论是:这条反资本主义的现代化道路并不成功。中国社会的真正现代化动荡,毋宁是在邓小平‘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下(在这几十年中)而初具规模的。今天,工业化、城市化正在迅速进展,大城市开始与国际接轨,中小城市飞猛变化,农村人口大量流入城市。整个社会的生活方式、习惯风俗、观念意识在大规模的转换。食品改善,衣着翻新,住房增大,但人际关系也在日益疏远。个体似乎日益独立、自由和平等,但亲情、乡情和友情也在日益淡漠和稀薄。资本主义的经济和文化日益清晰的展示其既妩媚又狰狞的双重面目,从肉体到灵魂吞噬着人们……。因此,从本世纪(本文指上世纪)初开始的以康有为、严复、胡适、陈独秀为代表,强调历史进化的自由派思想路线,与以章太炎、梁漱溟、李大钊、毛泽东为代表,强调伦理价值的民粹派路线,今天又以新衣装再次呈现为上述自由派与民粹派的分歧与对峙,这就并不奇怪了。……作为‘只能干不能说’的官方‘新权威主义’,则因为两派的理论力量和社会影响均未足以侵损它的现实利益,便乐于作不闻不问的壁上观。”
“总之,一派强调个人权益,一派强调社会正义;一派呼呼经济自由、外资进入;一派控诉社会苦难、外资掠夺;一派主张当局应与美国联盟,彻底与左派决裂,尽快走向民主政治;一派认为当局已与美国结盟,共同压榨老百姓,应予揭露;一派欣赏物质享受的欢娱,一派哀叹精神生活的堕落……如此等等。这大概就是目前的大体状况。”
本文对两派的意见——两派各有优长,各有缺失;它们的分歧对峙,恰好相互补充,如能真正造成良性互动,未必不是好事。
自由派的主要谬误。“一是它的根本理论有问题,它那‘自由意志’的个体存在及社会契约,以及‘自由选择’、‘自我决定’、‘原子个人’等,从洛克、卢梭(‘人生而平等’)到康德(‘人是目的’),到罗尔斯(‘无知之幕’的‘原始状态’),都是非历史的社会观和历史观。它们或是近代才有的纯理论的假设和理想,或是历史特定时期所产生的口号和话语。”“哈耶克等人过分强调‘自发秩序’、‘看不见的手’……反对政府干预,包括实际上也反对干预社会不公,等等。如在中国实践,却很可能带来社会秩序的大混乱大崩溃和遍地灾难。所以自由派第二个毛病,在于完全不顾中国实际,忽视市场经济和全球一体化行程中的种种祸患,对如此众多人口和如此急骤地走入现代化的今日中国来说,是非常关键的严重问题。自由派主张完全仿效西方的现代化之路,与我一直说中国应‘走自己的路’是相当对立的。”“自由派的长处在于它积极肯定科技,肯定历史向前发展的合理性和进步性,重视社会物质生活的根本价值,强调自由、人权、民主。”他们认真介绍西方自由主义理论并作出成绩“我非常赞成。而且,尽管这些根本理论有问题,但在今天中国仍然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例如,‘人(个体)是目的,不是手段’,在过去革命(特别是战争)时期从来既不可能,也不必要,甚至有害,但在今天却是非常重要的启蒙话语。个体的‘自我决定’、‘自由选择’、‘独立自主’等等,同此。市场经济、自由竞争和从身份制(中世纪)到契约制(现代)的转换,在今天中国已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因此可以说,自由派是站在历史一方……用冰冷的理性宣告‘普遍规律’,炫耀地表演某种历史主义的‘当代英雄角色’”
“自由派的缺陷,却是民粹派的优长。如前所说,民粹派充分估计和揭示资本主义带来的种种祸患,抨击当前种种黑暗和不公,重视平等甚于效率,反映了多数群众的心声,抵制那‘无可避免’的市场经济及全球化的历史趋势,从而客观上在发挥重要解毒和制衡的作用。民粹派的根本问题在于:与自由派一样,没有客观的深入今天中国的实际,只是大量搬用当前西方流行的各种反资本主义的学院话语,生硬移植于中国,从而过分夸大了资本主义以及国际资本在中国现状中的情况和比重,批判多于建设,除表达道德义愤的伦理主义精神外,不能提供任何积极可行的理论模式或正面主张,而且容易滑向重提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全面专政的革命老路。在欧美,为反对自由主义弊端,八十年代出现了社群主义理论。它强调有优先于个体的人群共同体的利益,反对启蒙时代以来的以理性为唯一标尺的现代个人主义。……这对于有着强大的传统伦理(人在‘五伦’关系中)和革命伦理(‘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的中国知识分子特别是民粹派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它在中国很可能有较广泛的被接受性。但是,社群主义对启蒙理性、对个人主义等等命题的彻底否定,在理论上是值得怀疑的。特别是它是否会以新的形式,重复从卢梭的‘公共意志’到毛泽东的群众专政等以众欺寡,即以大小社群单位来主宰、控制个人,以及引起各种不同社群之间的纠纷冲突,甚至是否会与前现代的‘中体西用’论合流,如此等等,我以为是值得人们特别是民粹派高度警惕的。”
我对上述现代化问题的正面回答就是:中国儒家的‘中庸之道’,即‘度’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