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个讨论课的发言稿，刚看到讨论素食的帖子，想起这个稿子。
科学是个太宏大的命题，我只是漫无边际地乱说。
在工程哲学的讨论课上，听到有发言者谈论科学的前景，认为人类的理性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个美好的未来，我条件反射般地觉得这种说法不中听，但又不知从何驳起。自从身处这个开口“科研”闭口“项目”的氛围里，我早已习惯了在理科生们的理性光辉下默默自省，不过今天我要泼个冷水，我想说，美好的未来是个梦。
我虽然忝列科学史专业的研究生，很抱歉我还不太懂科学。我不是个白眼狼，我知道据说我得了科学的很多好处，比如我身上有手机，桌上有电脑，头上有灯泡，据说时代在进步，生活还会越来越好。不过也有人告诉我，手机电脑有辐射，还有历史书告诉我，好多年以前没有所谓科学，但人们还是生活得很幸福。我就迷糊了，要给科学打个分的话，该给多少？说它利大于弊，就该６０往上走，要是弊大于利，那就不及格吧。我想大多数人都会相信科学是好的，因为我们已经被科学重重包围，除了举手投降之外，找不到别的方式去生活，它已经占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们无路可退，欲罢不能。
但是真正有资格给科学打分的，也许并不是我们这群沦陷的人类。那些理性的科学家，发明了原子弹。６３年前，广岛长崎的人们在临死那一刻，也许很想给原子技术打个大大的叉，在后面画个鸭蛋，但是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开口说话。据说现在人类所掌握的高科技武器，已经足以毁灭地球几十次，当然在地球毁灭之前（我衷心祝愿她永远不毁灭），我们都愿意相信科技进步是好的，可是万一有那一天——我只是说万一，所有的美好就将消失不见，我想象地球轰地一声炸没了，气浪也在宇宙中炸成一个大大的鸭蛋。就是这样，科学使未来的一切显得不可知，使世界变得美好或者变得危险的可能速度越来越快。我感觉诚惶诚恐的滋味不太好受——至少不能说是幸福。
如果说历史学是对历史作缺席的审判，那么如今的人类，也在对科学作自娱自乐的褒扬。以前上历史课，老师说古代的妇女们很可怜，三从四德，缠足束胸，受尽压迫。我当时就想到我所接触的一些小脚老人，很奇怪她们似乎没有控诉欲，她们发自内心地认为小脚漂亮。从这个角度想，历史学近于自慰，对古代女人的同情无意于隔靴搔痒——明明她们很幸福，我们偏要认为我们比她们幸福，正好她们没有机会反驳我们，于是我们更加相信我们比她们幸福。如今几乎所有人都习惯了在“科学”里生活，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地给出一个旁观者的意见，于是我深深怀疑科学到底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我知道，那些理性的科学家们，不同意我的话。他们要说，就算科学有什么不好，那也是因为人性恶的一面，譬如战争和杀戮，并非科学所能解决，科学是无辜的。很好，这的确不是科学所带来的问题，但事实是科学使战争和杀戮变得越来越快捷。更重要的是，既然人性有恶的一面，理性又怎么能保证给我们一个美好的未来？甚至理性本身，都是一个虚无飘渺难以把握的泡泡。二战前有着民主传统的德国人民，还不是照样乐呵呵地把票投给了推行种族歧视政策的希特勒？中国的十年文革，那更是激情和臆想的天下，理性无迹可寻，更遑论前苏联的大清洗和柬埔寨的红色高棉。集体无意识的现象似乎在不同的文明中普遍存在，我实在害怕自己命不好，哪一天又碰到一场，你说拉登要是有核武器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就希望这世上没有所谓核武器那种东西。
所以你看，那些理性的科学家，这些理性的准科学家们，我要学习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还要造出一些什么。听到他们呼唤理性的光辉，我只好呼唤上帝的怜悯。
油条 2008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