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发芾
三联书店的《查理曼大帝的桌布》，是一本讲中外宴席的书。其中说到欧洲人吃王八的故事。
当然，欧洲人并不叫王八，王八是咱们中国人的说法。这种海龟肉，他们叫做“绿肥肉”，据说极受欢迎。欧洲的十八世纪，商人们用水缸把海龟从西印度群岛活着带回欧洲，新鲜烹调，卖很好的价钱。在英国科文特花园的莎士比亚酒馆，每天总是有50只大海龟备用，以制作无比盛行的海龟宴。这些超过65公斤的大海龟，一只就可以制作足够25人享用的宴席。龟背还可当作上菜的盘子。一位叫做亚历克西斯·索亚的人详细记录了一份乌龟食谱：从乌龟斩首，悬挂一个整晚，然后从86磅各类肉类中提炼出45升原汁，用3磅黄油和4磅面包粉制作面糊，并用宝贵的绿肥肉来完成整道菜。
可惜的是，这本书没有想到咱们中国人怎么吃乌龟的，中国是为什么要吃乌龟的。
前几天朋友的一则邮件，上面一句话让我觉得可乐，“穷吃肉，富吃虾，领导干部吃王八”。在中国，不管是海龟还是土鳖，都叫王八。历史上王八肉怎么样，不知道，但现在，中国人，当然主要是达官贵人则是大吃特吃王八的，因此就有“领导干部吃王八”的段子，吃王八也是这个档次的人的身份标签吧。
乌龟这东西，历史上一直被认为是灵物，是好东西，按今天的话说，是吉祥物。它长寿，因此常被当成长寿老人的象征，曹操就写诗说“龟虽寿”云云。有钱有地位姑爷不就叫“金龟婿”吗？历史上名字中有龟字的可是多的是，唐玄宗李隆基的乐师叫李龟年，还有一个大文豪，叫陆龟蒙。说明那时候，龟可是好东西，人们乐于以龟入名，求个乌龟这样的长寿的好命。今天的日本，名字中带“龟”者不可胜数，如龟田之类。在中国，似乎在元明之后，乌龟的含义就不妙了。那时候的小说戏剧中，常常看到骂人“乌龟”，或者把某种人叫做乌龟，又叫做“王八”的事。大概这时候，也不会有人再叫什么龟了。据说，中国人讨厌乌龟，是因为乌龟不能性交，雄乌龟只能纵容雌乌龟率蛇交合，借种，因此，人们把那些妻子有外遇的人叫做乌龟。但也有说法是，宋元之后，妓女市场化，妓院兴起，但由于此后妓女都缠了脚，娇滴滴走不成路，要出台就得有人接送，于是催生了新的经济增长点，就是背妓女的工作，这种人象驮石碑的乌龟那样，把妓女背到酒店，这些男工，就被称为“龟奴”，乌龟，连那些开妓院的老鸨的丈夫，也成为乌龟。人下贱，连带得连乌龟也受累。有意思的是，此后日本文化独立发展，中国发生的这些变故，日本被没有受影响，因此，不管中国国内乌龟的形象被糟蹋成什么样子，日本人仍然洋洋得意地以乌龟为吉祥物呢。
乌龟成为王八，也有一个演变过程。古代人讲“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说一个人无信无义当然是强烈的谴责，但“无耻”好像是骂人更狠的话。因为“耻”在这信条中名列第八，“无耻”就是“忘八”，“忘八”就是无耻。但是，什么样的人最无耻，最不要脸呢？在一个对性行为最为严厉的社会中，那些纵容、容忍自己的老婆和别人搞的男人当然是最无耻的，最“忘八”的，于是，那些妓院老鸨的老公，妓女的丈夫，红杏出墙的女人的丈夫，统统就被归入忘八这一类了。而这种人，本来是叫做“乌龟”的，现在，乌龟就是“忘八”，忘八就是乌龟，忘八王八，读音近似，人们经常就念成王八了。
现在说吃王八。中国人多年来大吃特吃王八，据说王八能壮阳。这年月，女人有减肥，男人要壮阳，基本上可以说是谁都不能免俗的。遵照中国人所谓的吃什么补什么的神话，吃王八能壮阳，我是想不明白的。
吃王八的习俗，肯定不是从近些年开始的。革命圣地延安，当初就是大吃王八的。《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中就说，延安此地盛产土鳖，革命作家肖军最爱吃的就是王八，陈云、李富春和蔡畅在胜利食堂搞过几次宴会，最高级的菜谱是清蒸甲鱼等，活王八成了延安唯一的鲜活水产，一下出了名。因此，领导干部池王八总是有其光荣传统的。
记得年轻的时候，曾经跟领导到某地检查，当地有一个王八养殖场(这地方离延安不远)，结果就上了王八宴，结果有壮阳需求的人狼吞虎咽，风扫残云，都生怕吃少了。最后，是几个龟背，也被人舔干净了，不顾大家的取笑，小心翼翼地装到自己的公文包里，说要拿回去继续熬汤，他说龟还能释放巨大的壮阳能量。这地方的乌龟(当然，人家起的名字叫甲鱼，其实一回事)，都是孝敬上级领导的土特产，据说某次，当地干部拉了一汽车王八上京孝敬，但是地方干部记不住京城官员的尊姓大名，怕弄错了，走的时候，就在每个王八的背上贴了条子“张某某处长”，“李某某司长”，“王某某书记”。但是，到北京后还没有送到地方，疏于管理，活王八就从车子里偷偷爬出来了，结果宾馆的院子里到处跑的是背着这些处长，书记的大名乱跑的王八，一时传为笑谈。
吃王八到底有什么用，我还是弄不清楚。中国人说吃什么补什么，那些食补壮阳的人，莫不大吃动物的生殖器之类以求壮阳，王八有什么阳？自己都无法交合，不得不让配偶与蛇偷情，能补什么？当然，乌龟的那个头，倒很像人的那玩意，人的那玩意的名字，不就叫做龟头吗？但吃龟的头，能补龟头？很难说。不过，乌龟的特点是“忘八”，是不是吃多了，会补充些“忘八”的脾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