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下第一词”吗?
——评《滚滚长江东逝水》
周秉高
(本刊编辑部, 内蒙古 包头市 014030)
摘 要:《临江仙》的主题可以归纳为一句话:历史上没有是非成败。这样的思想,对于今天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对于今天的广大青少年,不会有积极意义和正面效果。杨慎的《临江仙》只是对自己过去坚持原则坚持正义行为的一种忏悔乃至背叛,绝对不是什么“天下第一词”!更不要说今天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去对它进行评论了!因此,请不要再对《滚滚长江东逝水》这首歌词大唱赞歌。
关键词:《滚滚长江东流水》;历史;是非成败;赏析
[原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赏析]
《滚滚长江东流水》本是明代文人杨慎所作《二十一史弹词》“说秦汉”段中的一首词,词牌名为《临江仙》;[1]清初毛宗岗父子在对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一书重加修订并将书名改为《三国演义》时将此词列为全书卷头诗;1990年由王扶林导演的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开拍时将此词作为片头歌,由著名音乐家谷建芬作曲。电影于1994年上映。
《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歌,凭着荡气回肠的旋律和歌手的出色演唱,现今可谓红遍全国,赞语不绝,甚至有人在网上将这首歌标榜为“天下第一词”。事实果真如此吗?
首先,通过对这首词的层次分析来看其思想倾向。这首《临江仙》分上下两阕。上阕说历史,下阕讲现实。
上阕可分两个小层次。第一小层次为:
滚滚长江东流水,浪花淘尽英雄。
这两句说历史,乃摹仿苏轼词《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文字而来。苏词云: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从下文“是非成败转头空”等文字看,杨慎上句似有“浪花”淹没英雄之意。实际上,“淘尽英雄”与“淘金”属同一句式,并非“淹没英雄”之意,而是淘走小人显出英雄之意。苏词就是此意,故下文才有“古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上阕第二小层次为: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此为议论,通过对比来议论。“是非成败转头空”,指人事;“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指自然。在上阕中,杨慎通过对比告诉人们:岁月如流,淹没英雄;人事皆空,自然永存。
下阕亦可分两个小层次。第一小层次为: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这两句写现实,是摹仿苏轼《前赤壁赋》中文字而来。“江”、“月”是苏轼彼词的背景。赋中“客人”语云: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在杨慎《临江仙》中,“白发”暗喻年龄老大;“渔樵”表示平民身份;“秋”“春”是指时间、历史;“惯看秋月春风”是指阅历丰富。因为苏轼赋中“客人”所云明指“一世之雄”曹孟德,所以下层中“古今多少事”,显然也指三国故事。下层第二小层次为: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此层通过叙事来抒情,意思为鄙视周瑜、曹操等历代英豪,认为他们尽管曾为“一世之雄”,但最终不过是匆匆过客,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总结上边分析,《临江仙》的主题可以归纳为一句话:历史上没有是非成败。这样的主题思想怎么值得赞扬呢?
其次,从现实需要看,这首《临江仙》就更不值得赞美了。现在,党中央号召全党全国人民为实现“十二五”规划、为实现小康社会而努力奋斗;另外,各级团组织和大中专小学的广大领导和老师谆谆教导广大青少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这首歌词却告诉人们:世间什么正确、错误,什么成功、失败,统统扯淡,一切皆虚——“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而只有客观、自然,才能永存——“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如果认同这个说法,那么,今天,什么积极、消极,什么进取、颓丧,什么革命、反动,什么道德、缺德,等等,均无区别,人生只须肆意放纵玩世不恭或者消极避世碌碌无为即可。这样的思想,对于今天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对于今天的广大青少年,究竟有多少积极意义和正面效果?
第三,杨慎是古人,也许有人说,你不要苛求古人。差矣!历史无情,决非如杨慎所说“都付笑谈中”。人生在世,所作所为,留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历史总会记载,给予评论。故文天祥说得好:“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才是正确的积极的历史观。杨慎在官场上,每每“抗疏切谏”,是非必争;在学术上,一生“好学穷理,老而弥笃”;只是晚年谪戍云南,帝恩尽失,出仕无望,“纵酒自放”。这是《明史》第192卷对杨慎生平思想的记载。《临江仙》就是在其晚年那样的背景下写出来的,貌似洒脱,实为颓丧,实难望文天祥绝笔之项背!另外,如前所述,杨慎的《临江仙》是摹仿苏轼词赋而来,然二者境界、水平,亦决非同日而语。《念奴娇》一词,借周瑜少年有为,反衬自己老大无为,表示了一种壮志难酬的悲愤,本意是激发人们积极向上,所以千百年来人们公认此为第一豪放词。《前赤壁赋》则是采用主客问答的方式,表现苏轼心中两种不同的对立的思想。一种是通过“客人”的话表达出来的悲观颓丧的思想:
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
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
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
臾,羡长江之无穷……
杨慎表达的,正是这种思想:“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而苏轼头脑中占主导地位的乐观旷达思想在《前赤壁赋》中是通过“主人”“酹江月”的话表达出来的: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
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翻译成白话就是:客人你也知道江水和月亮吗?时间就像这水一样,从来没有流完过;世间的祸福荣辱忧喜得失,就像那月亮的阴晴圆缺一样,从来没有增加或消减。如果从变化的角度看问题,那么天地从来没有一瞬间不变;如果从不变的角度看问题,那么客观事物与我们人类都是无穷尽的。那你又羡慕什么呢?在《前赤壁赋》中,苏轼乐观旷达的思想最终战胜了悲观颓丧的思想。
苏轼与杨慎,一为宋人,一为明人,同为金榜题名的天下才子,同是仕途坎坷一生蹉跎,但苏轼最终战胜了头脑中的消极悲观思想,真正做到了达观旷达,而杨慎只是摹仿了苏轼的文字并拾取了他思想中的消极面,苏轼思想中积极的一面他却没有学到。因此,即使在古代,苏轼才是真正的第一流的大文豪,《赤壁怀古》和《前赤壁赋》等作品才是中华文学宝库中永远烨烨发光的瑰宝,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而杨慎的《临江仙》只是悲观失望“纵酒自放”背景下对自己过去坚持原则坚持正义行为的一种忏悔乃至背叛,绝对不是什么“天下第一词”!更不要说今天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去对它进行评论!因此,请不要再对《滚滚长江东逝水》这首歌词大唱赞歌了。
杨慎《临江仙》的思想性,如前所评,并非上乘,但由于作曲名家谷建芬的创造性劳动,再加杨洪基、朱之文等歌手的出色表演,此歌现在流传甚广。这里就出现了一首歌曲的音乐因素与文学因素的关系是否平衡的问题。有些歌曲,二者平衡,声情并茂;有些则不够平衡,或声胜于情,或情胜于声。《滚滚长江东逝水》就属于声胜于情一类。不才有个刍荛之见——当初,电影《三国演义》的创作者们为什么不将杨慎《临江仙》一词略改数字,反其意而用之呢?其曰: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要看重。
青山依旧在,
偏好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在评论中。
这样一改,其实更加符合《三国演义》的实际,因为毛宗岗父子修订《三国志通俗演义》,主题就是“尊刘贬曹”,爱憎分明,是非突出,决非“是非成败转头空”。
附 录:
此文草就之后,笔者与茂元院长讨论此稿。茂元院长除对《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歌的思想性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外,还建议此稿能将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及《前赤壁赋》附于文后,以便广大读者更能从比较中进一步理解和评论《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歌。这个意见甚是,故将苏轼二作附录于下。
念奴娇·赤壁怀古
【宋】苏 轼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录自《全宋词》P282)
前赤壁赋
【宋】苏 轼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萧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糜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录自《苏东坡全集》上册P268)